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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无虚席” | 河大外院课程思政育人体系构建之“外院名师篇”--记吴雪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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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21年06月03日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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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息永相传

      --记吴雪莉先生

 

作者:高继海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教授 博导

 

 

2021年4月13日下午,在家里备课的我突然接到黄峰打来的电话,说他奶奶状况不太好。我心里一惊,马上跟淮河医院取得联系,以最快的速度把黄峰的奶奶接到淮河医院。医生、专家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了治疗方案,并及时把黄奶奶安排到了ICU病房。望着这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恍惚之间,我觉得她与身边的任何一位老人并无二致。任何人,都必须等待时间的裁决,早晚不同而已。但是,她又实实在在地与他人不同。尽管时光已经把她黄色的头发染成了花白的模样,但她还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依旧清澈,一如当年。她就是吴雪莉先生。她的原名是Shirley Wood。从很大程度上讲,若没有吴雪莉先生,我几无可能像今天这样在学术的海洋徜徉。1982年,化学专业出身的我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报考河南师范大学(原开封师范学院、现河南大学)外语系文学方向研究生,正是吴雪莉先生看到了我的努力和坚持,我才从此走上了学术研究的道路。近40年来,我在学术的道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每想要放松,都会想起吴雪莉先生,然后鼓励自己继续前行。

吴雪莉先生今年已经96岁高龄了,她人生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生活在开封,都生活在河南大学。她和中国,和开封这座悠久的城市,和河南大学这座古老的校园之间,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情结?我们不难推测,却也很难揣度。我们能做的也许只有通过有限的文字记载和光影资料,在脑海里重现一下那些逝去的岁月。

 

吴老师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幼年的艰苦岁月

1925年7月15日,Shirley Wood(吴雪莉)出生于美国阿肯色州的斯密士堡市。她的爷爷在煤矿上做铁匠,养有五个孩子。孩子们成年后,爷爷在城郊买了几亩地,盖了房子,开了铁匠铺。爷爷和奶奶既打铁又种地,一家人生活得简单又幸福。学徒出身的爷爷深知自主学习的重要性,也要求孩子们坚持自学成才。雪莉的父亲16岁开始做矿工,19岁到地方小报做事,记者、编辑、排版等工作都能大胆尝试,信手拈来。雪莉的小姑姑也在哥哥姐姐的支持下成了家里的第一名大学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雪莉的父亲应征入伍,在海地呆了八年。在此期间的一次旅途偶遇,雪莉的父亲结识了一位曾留学英国的姑娘,十天后两人喜结连理,这便是雪莉的母亲。雪莉的父亲喜欢收藏,他于偶然间寻获的一柄原属海地自选帝索洛鲁克的宝剑戏剧般地改变了他的人生。为了感念他无偿将此剑献于革命后的海地共和国,他被任命为海地驻美领事馆领事,那是20世纪50年代。婚后,这对青年夫妇雄心勃勃地来到非洲,开辟种植园,一颗颗饱满的咖啡豆鼓胀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然而,20年代美国的繁荣景象和美国人自信进取的精神遭到30年代经济大萧条的无情碾压,他们的咖啡园破产了,修建中的房屋也被迫停建,信心满满的家园愿景和创业宏图化为泡影,父母带着雪莉兄妹三人回到美国,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亲外出谋生,母亲一边做店员一边照顾孩子。雪莉兄妹三人每晚眼巴巴地等妈妈下班,妈妈眼巴巴地等着领周薪给孩子们买食物。每个礼拜天的土豆牛肉和牛油拌面是孩子们心中天下最美的午餐,尽管牛肉其实少得可怜……几十年后雪莉来到中国,来到开封,吃上了开封有名的羊肉烩馍,才知道当年妈妈所谓的“羊肉汤”,只不过是在唱空城计,不过是年轻的母亲在面对几个年幼饥饿的孩子时的缓兵之计,无奈之举!

然而,天有不测,妈妈病倒了,雪莉和哥哥只能寄居在奶奶家,父亲会定时给奶奶生活费。一起住在奶奶家的还有二姑和她的两个孩子。在百货商店上班的二姑买到的减价食品,爷爷的报纸上的四张彩页,每礼拜天教堂的社交活动以及活动结束回家后奶奶做的家庭大餐,都给小雪莉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一年后,找到新工作的父亲把兄妹俩接回了家。那是一间又漏又破的出租房,用家徒四壁四个字来形容也绝不为过。天冷的时候甚至不得不把旧报纸夹在毯子中间以期御寒。为了省鞋,为了不磨破磨出洞的鞋掌处垫的硬纸板,雪莉下课后尽量不到教室外面去玩。在家的时候都打赤脚,因为妈妈经常说光脚跑路身体会非常健康。智慧的妈妈培养了坚强的女儿,谁又能知道数十年后雪莉会光脚穿着草鞋,走在中国开封的大街上……

拮据的经济和困顿的生活或许更有利于培养丰富的精神生活。奶奶的儿歌,父亲的童谣,母亲的文学作品,都是滋养小雪莉成长的露珠,是照进小雪莉心中的阳光,为她日后的厚积薄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74年吴雪莉和母亲道逊夫人在一起

 

甜蜜的跨国之恋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经济开始复苏,工作也相对好找了。当时雪莉还不到16岁。独自到朋友家当保姆带孩子的雪莉在忙碌之余便如饥似渴般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文学作品,用文字和想象打开一扇扇瑰丽的大门,在文学的殿堂忘情遨游……之后,母亲也找到了工作,全家人搬到了底特律。雪莉在夜校读了高中之后进了一家工厂上班,但是她一心向往大学校园。于是,她想方设法来到密执安州立农学院(现密执安州立大学)的养牛厂打工,靠自己的辛勤劳动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和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从密执安州立农学院顺利毕业。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正是在这个自己以超人的毅力坚持奋斗的地方,雪莉收获了远超乎课堂知识、足以改变她人生轨迹的那个人……

黄元波是一位中国农业部派往美国密执安州立农学院深造的留学生。黄元波先生祖籍广西,18岁时只身离家求学,后考取东北军事兽医大学。然时局动荡,数次曲折之后,黄元波自觉一腔热血空投,便欲寻求科学救国之法,最终得以拿到赴美深造名额,带着祖国和众亲友的期盼,在战火连天的恶劣环境中辗转赴美。在美国,黄元波如饥似渴地汲取西方先进科学的营养,积极地参加社交活动,了解西方文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雪莉,这位年方二十,同样求知若渴并对未来有着莫名向往的美丽的姑娘。他们可谓一见倾心,爱情的花朵骤然绽放……

1945年12月25日,美国迎来了二战以来第一个祥和的圣诞节。雪莉的内心还有第二种喜悦,那就是,第二天她就要和心仪的人结婚了。婚礼简朴而不失温情。证婚人来了,牧师来了,雪莉崇敬的老教授来了,亲朋好友来了,留学生小伙伴来了……心中充满祝福,愿这一对中美新人百年好合的所有人,都来了……新娘着盛装款款而至,美丽的画面攫住了黄元波的心……

半年之后,雪莉在开往中国上海的渡轮上度过了自己21周岁的生日。海天一色,苍苍茫茫。与汹涌辽阔的大海相比,其他都是渺小的生灵。儿时的过往,母亲的目光,身后的故土……谁可知,前路漫漫,余生何为?

 

上海的弄堂生活

1946年。中国上海。

轮船驶进上海港已是凌晨时分。吴雪莉扑到栏杆旁,兴奋得涨红着脸,借着晨曦急切地望着这个陌生却又莫名亲切的东方神秘之邦。从小说、画册以及别人口中间接得到的中国形象此时此刻一股脑儿全涌上脑海,让她一时难以辨别孰真孰假。这也使她的心情更迫切,更急于去亲自触摸、亲自感受、亲自验证。原来中国早已不是满大街穿着红黄衣服拖着长辫子的模样,外滩林立的高楼使雪莉恍惚觉得自己又置身于美国。雪莉夫妇二人在上海短暂停留后,便一同前往当时的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黄元波先生要赴农林厅供职。之后,各种聘约纷至沓来,为了更好地报效祖国,黄元波先生选择了条件最好的西北农学院。当日,西北农学院院长手捧两份聘书,早早地赶到码头迎接他们夫妇二人,一份聘书聘黄元波先生为畜牧兽医系主任、教授;另一份聘吴雪莉英语系副教授。望着这满满的诚意,二人便即刻投入到清苦而充实的教书生活中去了。也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吴雪莉开始了对古老东方文化的学习,当然是从学汉字、说汉语开始。家便是课堂,黄老师,吴学生;老师是广西人,南腔北调,学生是外国人,洋腔怪调。学生学习时的神态严肃认真,可是滑稽的腔调常常让老师忍俊不禁。时间久了,老师显然没了耐心,便给学生买了字典,让学生自己解决问题。字典这位沉默的老师让雪莉觉得如获至宝,在它的帮助下雪莉学到了语文第四册,所以她后来总戏称自己是小学二年级毕业。

19475月,长子黄礼民出生了。在医院里,雪莉,这位年轻的妈妈,虚心地跟着护士学会了一首摇篮曲,这首曲子,陪伴了礼民一个个温馨的夜晚,伴随着他慢慢长大。然而,这种安然闲适的日子并没有长久,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的爆发把西北变成了中国战争最激烈的所在。为了躲避战火,他们辗转来到西安,后又来到南京。194810月,大女儿黄礼莉在南京出生。局势紧张,他们夫妇商量还是到上海去谋生。1948121日凌晨530分,也是时隔两年之后,黄元波和吴雪莉再次来到上海。上海依旧是那个上海,而吴雪莉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成年人只身身处乱世尚且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更勿论还要携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作为母亲的雪莉的内心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然而生活还要继续。黄元波托人在一所大学谋得一个教职,雪莉以美国人的方式四处谋职,终于在美国德士古石油公司驻上海的商业机构谋得一个负责收发打字的职位。一切安顿好之后,白天两人去上班,保姆在家照看孩子。那时他们住在上海海拉尔路的一个小弄堂里。房东是开煤厂的,其他租户多是小商贩。里弄的生活是琐碎而实在的,有人间喜剧也有世间悲歌。这些鲜活的市井生活在常人眼中都会变成无意义的过往,而在雪莉这位美国人眼中却有着独特的分量。数年以后,吴雪莉用母语写就的小说《中国一条街》正是以这段生活经历为蓝本的。

在上海,吴雪莉有机会接触了中国的戏曲艺术。她最爱看的是猴戏,那叫一个精彩!她也尝试和丈夫谈论其他剧目,但是总得不到认同。忽有一日,黄先生兴冲冲地带她去看梅兰芳的《玉堂春》,开场前极尽褒奖,观看时连连叫好,可是雪莉觉得实在无趣,竟然栽头睡着了!等到麒麟童的《追韩信》时,还是如此,索然无味!但这也给日后吴雪莉对中国戏曲的深入了解埋下了伏笔。

解放的脚步也踏进了上海。不时有枪炮声响起,学校和工厂都在紧锣密鼓地组织迎接解放军进城,有序的生活突然没了方向。公司暂停日常业务,不上班的吴雪莉在家就守着收音机,关注着人民解放军的消息。广播里的播放的《南泥湾》铿锵又不失婉转的调子,一阵阵地牵动着吴雪莉的心。“解放了!解放了!”收音机里终于传来了上海解放的好消息。“太棒了!坐在屋里听听歌外面就解放了,真好!”吴雪莉感慨道!自此,每每听到《南泥湾》和《兄妹开荒》,吴雪莉就会很激动地说:“这是解放的歌!”很快,公司开始上班了,其他一切都很快恢复正常了。很多新事物也随着解放应运而生,最让吴雪莉开心的是妇女识字班的成立。每天下班后,她和保姆便开心地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暗中较劲儿看谁认的字多,最后当然是雪莉胜出了!渐渐地,雪莉开始到丈夫的书架上去找书看了。

 

1949年黄元波先生与吴雪莉先生在上海迎来新中国的诞生

 

 

开封的艰难日子

时间很快来到了1950年。受同学之邀,黄元波先生离开上海,来到当时河南省的省府开封市主持筹建生物制药厂。三年后的195332日凌晨1点,吴雪莉带着礼民、礼莉和在上海出生不久的二女儿礼先踏上了开封的土地。

列车穿过寂静的黑夜停靠在开封站。奔跑了一天一夜的思绪终于可以停歇。月光洒在没有路灯的土路上,工厂来迎接的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地摇晃出了雪莉对未知生活的想象。此时的开封早已失去了当年帝都的华贵色彩,刀兵水患已使它显尽沧桑模样。飞舞的黄沙让雪莉尝到了古城的风味,厚重的城墙让雪莉望尽了历史的沧桑。穿过高高深深的城门,雪莉的人生自此开启了另一个篇章。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说话问题。黄元波先生的南方口音与开封话虽显格格不入,雪莉在上海学的苏北话在开封却是毫无用武之地。这时的雪莉真是后悔没有跟着在苏北时请的保姆好好学习开封话,可是那时谁又能想到她这一生会和开封结下不解之缘呢?

1960年夏末,连阴雨浇透了饥饿困顿的人们的身心。此时的吴雪莉看上去已经完全中国化了。她一副“蓑笠翁”的打扮,带着高高低低的一群孩子们,流水线般地把屋内的积水舀到屋外去。当年初到开封时,吴雪莉时常会在屋外铺一张草席,任孩子们在上面嬉戏,自己则学着邻居的模样,盘腿坐着学做针线活,一边拉家常,一边学习说汉语。有时也会跟着老乡,挎着篮子,带着孩子们,到野外去学挖野菜。她还学会了辨别哪些树叶子能吃,哪些草能入药。吴雪莉夫妇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每月近400元的工资,已经远远超出当时的中国普通老百姓。但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要维持6个孩子,1个保姆在内的9口人的生活,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黄元波先生的指导意见是,穿可以省,吃绝不可以。但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智慧的。在这一点上,吴雪莉显然没有障碍。她似乎遗传到了她母亲强大的持家本领,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打补丁可是一件讲究活儿,要注意色彩、形状的搭配,还要考虑身体部位的特殊要求。屁股上的一定要扁圆,膝盖上的一定要方要厚。熬个夜就是一身手工棉衣,旧衣服是糊袼褙的最好材料,刷在鞋底的桐油可以防潮防雪,还会使走路的时候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说明咱穿的是新鞋!吃的问题上更需要精打细算,尽管国家对国际友人和高级知识分子有照顾,但一粒米也是不能浪费的。杂粮和白面要掺起来,黄爸爸偶尔会从厂里拿回来一些做实验剩下的牛肉渣,那是孩子们的最爱。有一次国外的亲戚寄来一桶面粉,孩子们每次眼巴巴地盼着吃一点。后来终于吃完了,孩子们提议让亲戚再寄一点来吧,太好吃了。吴雪莉认真地说,不可以,我们要靠自己,不能依赖别人。再说了,我们伸手向国外要东西,人家会觉得中国人太穷了,肚子都吃不饱,多给中国人丢人啊!

六十年代,诸如此类有关吃的话题,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母亲的艰辛,更有一位女性的坚强。吴雪莉,一位外国人,像中国千千万万的家庭妇女一样,在时代的漩涡里,在社会的进程中,用生活赐给她们的智慧,顽强地前进着。

除了工作和家庭生活,吴雪莉也参与了那个年代的一些特色活动。她和广大师生一起,活跃在县里的田间地头,光脚穿着解放鞋拉着架子车参与大炼钢铁,身先士卒不惧蚂蟥下水插秧,抬着大箩筐修渠筑坝,“面朝黄土背朝天”式的收割储运。只要有中国劳动人民出现的地方,就有吴雪莉的身影。她甚至学会了说中国式俏皮话,时不时逗得大家开怀大笑,让大家忘记了劳动的辛苦。总之,吴雪莉已经不再是三尺讲台上那位外籍教师了,时代给了她机会,她也主动融身于时代的潮流之中,融身于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俨然是中国老百姓的一份子了。

1966年,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千千万万个家庭被抛入这场运动之中,无数人的命运,尤其是年轻人的命运都被改写了。吴雪莉的家庭,也是这千万家庭中的一个,即使受到周恩来总理的亲自关照,也不是完全游离于社会运动之外的。而在这个家庭内部,也轰轰烈烈地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人总是难免受到外部环境的裹挟,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里,自己到底要走向何方。只有时间延续,时间会告诉他们答案。而往往在这个时候,时间的一维性也残酷地告诉我们,过去的都不可改写。

在这个家庭里,首当其冲的是黄元波先生。作为前国民党军队的少校兽医、留过洋的新中国微生物学家,运动一开始就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被贬去喂马。他在郑州的住处也被抄,他喜爱的字画和毛主席像章也不翼而飞,这让他非常郁闷。好在他在工作中找到安慰,度过了这段非凡岁月。1972年,敬爱的周总理提名让他到四川主持“猪三疫苗”的科研项目,该项目后来获得国家级奖项。1978年,在粉碎“四人帮”后,黄先生带着片刻不可离身的氧气袋应邀赴京参加郭沫若先生主持的全国科学大会,并与国家领导人合影。黄先生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些日记在文革时期是反动派扣给他的莫须有罪名的罪证,在和平时期却是相关科研领域的标杆。1984年冬天,黄元波先生在弥留之际,不知是否会神游到美国底特律的那个夜晚,皑皑的白雪,闪闪的圣诞树,香槟,蛋糕,还有那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1947年出生于陕北的黄礼民此时正值青年,礼莉仅比他小一岁。他们兄妹二人应该说比其他四个弟弟妹妹更直接、更深入地与这场运动交锋。各种派别的争斗,甚至有时候自己也闹不明白究竟属于哪个阵营,只知道用一腔热血、一身蛮劲“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夜之间,和蔼可亲的吴雪莉老师似乎也有了美国特务的嫌疑,大家的表情、眼神都有着说不清的别扭。当然,也有不少学生和同事即使是在这样尴尬混乱的局面下,也很坚决地明里暗里帮助、保护她。小造反派们不止一次半夜闯进吴雪莉老师家里,但是他们其实也惧怕吴老师不卑不亢的气势,大多时候也就做做样子。可笑又可敬的是,每每这些小造反派扬长而去之时,吴雪莉老师总是望着他们的背影连连摇头,为他们感到可惜: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孩子就要被毁了啊!当年还有一件轰动一时的“小五事件”。那就是吴雪莉家的小五撞到河南大学学生内部权力之争的坎上而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当时这件事还惊动了国家公安部,但也要庆幸他有一位果敢睿智的母亲和勇敢机智的三姐姐,否则,小五恐怕不会那么快就背上行囊,跳上汽车,和广大青年一起以知青的身份下乡去改天造地了。

当小五随小伙伴们一起到河南省柘城县成为新农民之前,他的四位哥哥姐姐都已经高中毕业,陆续自愿下乡,“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196510月,吴雪莉的长子黄礼民于开封一高毕业后,作为开封市的第一批知识青年到郊区农村落户;196810月,大女儿黄礼莉、二女儿黄礼先双双到河南省太康县插队劳动;19736月,三妞又赴开封县陈留镇插队务农。只有小六是个例外。也是因为年龄小的他赶上了好时候。小六身高一米九六,一张娃娃脸,从河南省体校毕业后,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特招入伍。高考制度恢复后,他挑灯夜战,发奋苦读,成为河南大学外语系的一名本科生。后来他又去美国半工半读,拿到了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的硕士学位。黄礼民也参加了高考,但却因为时常拿着一台姥姥送的收音机而被认定为崇拜美国,因而不予录取。他本意不在此,遂决定报名下乡劳动,成为同龄人的典范。礼莉和礼先在刘庄的“十姑娘”知青小组也干得红红火火,不知疲惫,至今仍是一段佳话。1971年,十姑娘知青小组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各自踏上新的工作岗位。礼莉被推荐到当时位于郑州的河南医学院上学,毕业后申请回到太康县五里口公社桂李村当了三年的赤脚医生,后来从某医科大学赴美生活。

一个时代就像是一部电影,又像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电影里的人们欢笑着、流着眼泪,踯躅前行。有人心中有悔,有人心中有恨,有人百感交集,有人难以名状……

然而,谁也没有停留,谁也不能停留……

 

河大的教学生涯

1956年,开封师范学院(今河南大学)向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发出了诚恳的邀约,请她到学校做英语教师,也是学校的第一位外籍教师。初来乍到的吴雪莉决定先做学生后做老师,先到教室里听课了解学生,也顺势适应一下中文环境,回家后坚持读报听广播,提高中文水平。秋季学期到来,整个校园和外语系对她来讲已不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吴雪莉热情洋溢地开始了她的教书生涯,学生们也终于盼来了这位外籍教师的课堂。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位外籍老师与众不同的的不仅仅是外貌,她的教学形式、教学方法更是让人耳目一新。吴老师的课堂会出现在随时需要的地方,如图书馆,食堂,铁塔公园,十号楼,无论校园的哪一个角落……学生们一开始很不适应,因为他们习惯了坐在教室里聆听;学生们还会很害羞,因为他们几乎从未主动用英语进行过会话。然而,吴老师从不训诫,和言鼓励,耐心等待…… 从一开始学生们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难以成句到逐渐自然流利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没有一个人看不到各样的进步,没有一个人不肯定吴老师高效的方法和绝有的耐心。没有教材,就自己编教材;没有素材,就自己找素材。自编讲义,分角色扮演……吴老师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只为在面对学生们清澈的眼睛时无愧于心,也为在这三尺讲台上站出气势,站出风采!

时代的进程会带来机遇,也会带来阻碍。我们左右不了时代,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在顺流时把握好方向,在逆流时找准自己的方向。当时年轻的吴雪莉老师正是这样做的。一连串政治运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给吴雪莉这样一位外国人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编好的教材不能再用了,她就找来英文版的《跟随毛主席长征》作教材;刚挨过学生的批斗,扭头就不计前嫌地和他们讨论“资产阶级”的英美文学。“你得为学生啊!”吴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吴雪莉老师对学生不仅仅只有学习上的关爱,还有生活、工作上的关心。与王宝童老师风雪之夜的长谈,对南阳小唐生活上的帮扶,对我本人的援手,类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中的很多人现在都已有所成就,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但每每提及吴雪莉老师,没有一个人会忘记哪怕一个细节。他们中有的人遥寄思念,有的人不会忘记吴雪莉老师的每一个生日,有的人会陪她过每一个圣诞节,有的人身在异邦,也时不时送来问候。这些都不可能是表面文章,都是心之所向!

《孟子.梁惠王下》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外语学院风生水起的吴雪莉很快意识到,即使自己的课上得再好,即使自己能上再多的课,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对外语系的长远发展来讲意义不大。于是,西日子院的青年教师进修班就应时开班了。那是1964年,吴雪莉老师时年39岁。每周二、周五下午,外语系的青年教师便汇集到西日子院,以北京外国语学院王佐良教授的《英美文学活页选读》为教材,开启了英美文学名著研读之旅。这看似临时之举,却给后来的河南大学外语系甚至全国的英语教育事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些青年教师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面旗帜,都是耀眼的星星。试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全国有外籍教师的高校屈指可数,在河南,吴雪莉老师更是独一份!“我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青年教师们无不骄傲地说。西日子院的故事也成了河大外语人的传奇。

除了日常教学工作,吴雪莉老师笔耕不辍,还经常给国外的报刊、出版社撰文介绍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伦敦一家出版社便向她约稿,请她写一部书来介绍这个伟大的东方文明发祥地。这对当时有着繁重的教书任务的吴雪莉老师来讲的确有些勉为其难,但是她还是一口应承下来。于是,授课之余,安顿好孩子们,日夜躬耕……终于,1958年,一本装帧精美的《中国一条街》从伦敦飞到开封,吴雪莉开心得像个孩子!要知道,这本书就像她的另一个孩子一样,她熟悉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里面的插图,都是她亲自一幅幅画出来的。后来,外文出版社也抛来了橄榄枝,邀请她翻译作者杜鹏程的小说《在和平的日子里》。这其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这可是翻译中文作品,可要比用母语写小说难多了呢!但是吴雪莉老师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后来,她又翻译了小说《苦菜花》。

1978年,经国务院批准,河南大学7个专业学科可以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外语系英语语言文学专业榜上有名。吴雪莉老师以她20年的教龄、精干的业务能力、外籍教师的特殊身份,为外语系这次成功设置硕士点增添了一个重量级的砝码。她也无可争议地成为了主要的硕士生导师之一。从此,吴雪莉开始大显身手,和外语系张旭明、刘宝育、王曾选、赵帆声、刘炳善几位老教授一起挑起了研究生教学的大梁。但是,吴雪莉老师的心中又有了新的忧虑。外语系教师存在很大的断层,在研究生教学上,老一辈的已显年事,她算是年富力强的承上启下者,但是再往下却后继乏人!每想至此,她都思虑重重。大家也都隐隐感受到了她的这番心思,也开始萌生一些想法。王宝童老师喜欢诗歌,就让他接下英国诗歌教学的担子,徐有志老师可以教文体学,刘光耀老师专攻语法,吕长发老师教英国戏剧……安排好这些,吴雪莉老师稍松了一口气。从长远来看,其实还需要优秀的研究生来组建第三梯队、第四梯队的建设,真正做到外语系后继有人!吴老师的第一批研究生中毕业的翟士钊老师已经可以从她手中接过研究生的英美文学课了;我是河南大学外语系八四届硕士研究生,当时也到北京外国语大学攻读博士了;还有不少研究生甚至接到了海外高校的读博邀请……看着自己培养的学生们都慢慢茁壮成长起来,吴雪莉老师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吴雪莉给学生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严”。她最振聋发聩的问题就是“你的观点是什么?”这也是学生们最害怕被问及的问题。带着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的心情,吴老师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开创了自己的道路和天地。他们走向天南海北,把河南大学外语学院的风采带到了一个个角落,把吴雪莉老师的言传身教也发扬光大。

在师资队伍建设的同时,吴雪莉老师还很重视教材建设。由于种种原因,直至上个世纪末,外语系还没有一套系统的英美文学教材,吴老师对此非常担忧。于是,她在自己几十年来教学讲义的基础上,搜集各方资料,编写了一部系统的英文专著《英美文学批评史话》,从旧约全书到后结构主义,给广大师生展现了一副百科全书式的英美文学发展脉络图。这本书,即使放到现在,也颇具指导意义。

吴雪莉老师也是有遗憾的。其一,她的学生几乎来自中国的每一个地方,这些学生的足迹也已遍及海内外,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一位来自台湾的学生能投到其门下,这怎不让她心生遗憾?!其二,什么时候才能带上博士生呢?如何才能让河南大学外语系再上一个新台阶呢?!

时间老人,从不因人雀跃而放慢脚步,更不因人痛苦而加快脚步,她不慌不忙地来到了1998年。1998年,河南大学外语系英语语言文学专业获博士学位授予权,这是继1981年该专业获硕士学位授予权以来的又一大喜讯!时年73岁的吴雪莉老师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她终于可以带博士生了,终于看到外语系又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要知道,在当时以及后来的很长一段时期里,河南大学是全河南省内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唯一具有博士学位授予权的单位,在全国也属于较早获得英语专业博士学位授予权的单位之一,怎能不让人激动?!

如今已是近期颐之年的吴雪莉老师或许还在为她的第一个遗憾牵挂,或许业已释然。由她亲手搭建的强大的师资梯队和与她不无相关的优良传统是坚强的支柱和后盾,她的愿望终有一天必将实现。因为这应该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而是所有河大外语人的愿望!

 

吴雪莉先生给学生们上口语课

1981年吴雪莉先生和姚雪垠先生交谈

吴先生与同事们在一起备课

88岁高龄的吴雪莉先生参加博士论文答辩

92岁高龄的吴雪莉先生坚持给研究生修改论文

 

 

难忘的师生情缘

吴雪莉先生在河南大学从教至今,谁也不知道她一共培养了多少学生,更无从得知这些学生都去向何方。但是可以想见,从1956年到现在,风雨飘摇六十载,从吴雪莉先生这铁打的营盘上向全国各地输送了多少外语人才,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他们一定会把这位蓝眼睛“外教”的故事讲给每一届的学生听。更勿论还有那些即使从未到过先生的课堂,却也被她的传奇故事、不屈精神影响着的人们。如此说来,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吴雪莉先生绝非一句诳语。

关合凤老师是吴雪莉先生先生的博士生,现任河南大学大学外语教研部党总支书记、主任。她和吴雪莉先生有着一种建立在师生关系基础上的母女情怀。关老师经常去看望先生,给先生过生日,陪先生过圣诞节。吴雪莉先生病住院,关老师由于担心哭得像个孩子。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动容,在现在这样一个工作生活节奏加快的社会,亲母女也不过如此吧。

杨英军老师现任北京科技大学-英国德蒙福特大学创意技术孔子学院中方院长。无论身在何处,他总挂念吴雪莉先生。在先生九五华诞之际,他发来了一篇名为《师爱无言,师表风范——我心目中的吴雪莉老师》的文章,细数和先生相处的往昔岁月。

还有沈祎琴老师、胡泓老师、宋根成老师等等;还有现在的河大外语人和未来的河大外语人,他们都会听到吴雪莉先生的故事,他们也都会从中得到某种传承并且发扬这种传承,这必将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故事。

 

 

策划: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教务办

审校:安家亮 付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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